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1年02月11日 08 版)
年俗是傳承,在漫長的歷史中孕育;年俗是文化,承載著先人的智慧與愿景;年俗是鄉(xiāng)情,因神州大地的廣闊而多姿多彩;年俗是祝福,祝人人康健、家家祥和。
今天,大地副刊為讀者奉上“年俗”專版,以文學筆觸展現繽紛年俗,共慶多彩佳節(jié)。
——編 者
臘月紅
賴賽飛
我們管這種紅叫臘月紅,濃縮為本,點睛為要,類似往雪白江米團子尖上、往純真孩童的眉心中間點上一點朱砂紅。
臘八節(jié)一到,所在的小城里,不少團體或單位按例開始往居民區(qū)、村里乃至工廠、船臺送春聯(lián)。人們腦子里早就醞釀好的春聯(lián)就像花木的新芽,紛紛往外拱,等著栽種到家家戶戶。
寫得一手好書法的人,一下子走紅了,開始到處“趕場子”。寫春聯(lián)的地點多是在空曠場所:廣場、公園、廠房前面、碼頭一角,等等。偶然一次,是在冬閑的大棚里寫,四周立著柑橘、葡萄、枇杷、火龍果……無風,手就溫軟,寫得更愜意。寫春聯(lián)的人衣著顏色多以炭黑、藍黑為主,與墨同色系。他們四周張掛著一簾簾的春聯(lián),長桌、地面也被春聯(lián)覆蓋。碗大的墨字,紛紛落在灑金大紅紙上,仿佛憑空生起了無數個火爐,無形的熱力借助高飽和度的色彩傳導出去。
人們陸續(xù)過來,先巡視一遍現成的,最后踱到長桌邊,看正在寫的。寫書法的人一直在運筆如風,酣暢淋漓,無暇抬頭,任來者觀摩、評論。
光看春聯(lián),也能看出所在之處的地理特點。詩畫象山仙子國,人文漁港壽星家;十分海鮮有風味,一曲漁光展風華……有趣的是,送往漁船的春聯(lián)里多有“佳木爭春成翹楚,朝花浥露吐新蕾”之句,一派田園風光,仿佛隨春聯(lián)送上船的還有一小方陸地。船上所貼,更常見的是斗大的福字,寫在菱形紅紙上。寫福字比寫對聯(lián)效率高,一點、一橫撇、一豎……“福”源源不斷生出來,引人往美好處遐想。大筆飽蘸濃墨,一不小心滴了一顆墨珠在旁,正要作廢,來者忙說:“給我吧,福多一點,好!”
這些福字被船主親手貼上舷窗玻璃。公歷年頭、農歷年尾,有人送福上船,好兆頭,漁民們心情愉悅,滿面春色。當漁船成群泊在石浦港的時候,從漁港馬路走過去,好似走在紅彤彤的春風里。還有些福字寫在鑲金邊的紅色硬紙上,自帶紅色中國結為穗子,方便掛進廳堂。要紅火,就不只高山大海,還要由外而內。
一副好春聯(lián),字形和內容須是形質兼美。一旦被人盯上,端著就走,像捧了貴重物品,生怕沾染、折皺。特別講究的人,自己帶了句子來,好比自備食材的食客,僅讓廚師代為加工。印象最深的是位老先生,年年都來,今天穿了軍綠色連帽毛呢面羽絨大衣,腳蹬白底黑面高幫旅游鞋,板寸頭,肩背筆挺。他自備的句子一成不變:門納春夏秋冬福,戶趁東西南北潮;橫批:年年勝景。鄰居笑他:“這好比一模一樣的襯衣買了幾打,你雖日日在換,我們看來年年不換。”他卻毫不在意。唯一于不變中求變的,是他每年留心找不同的人來寫,形可不同,意必相同。
春聯(lián)遲早都會被大家爭搶而空。一位壯年男子趕到時,場上已無春聯(lián)剩余。這位男子在寫春聯(lián)的桌子前轉了一圈才搓手站定,笑瞇瞇地看著眾人說:“我剛從城里回村,路上耽擱了一下,所以來晚了。剛才遠遠看過來,這里一片紅火,我以為還有不少對子呢。”原來這批寫春聯(lián)的人為了防凍,也為了圖喜慶,個個在脖子上圍了一色的大紅羊絨圍巾,護得身子暖洋洋的,也映得場上紅彤彤的,不承想被這遲到的男子,遠遠看成了春聯(lián)。大家回以善意的哄笑,笑聲中便有人重新拿出筆墨,要為這位男子專門寫一副。
當所有新春聯(lián)各就各位,換下貼了一整年的舊春聯(lián)——我更愿意將它們看成花兒,綻放在人家的門戶和船上,先于春天令世間生機勃勃。讓回家的人、尚在漂泊的人,無論何時何日,一抬頭,先是耀眼的臘月紅,再是溫暖的祝福。
窗花舞
張金鳳
是誰在烏黑的窗欞上鋪展一派春意?是誰在漫天飛雪里開出一枝紅梅?是誰經過剪刀輕靈的裁剪,給家中增添喜氣洋洋的期待?——是窗花。
我去趕年集,總是特意尋找窗花。那手工剪出的紅窗花,每一幅都經由一雙靈巧的手撫摸過,充滿智慧和愛意;剪刀裁出的線條簡約而質樸,有著人間煙火的氣息。
窗花承載著我美好的記憶。幼時鄉(xiāng)下的冬日,紅彤彤的炭火盆旁,女人守著針線笸籮,用小剪刀在紅紙上勾畫自己的夢。剪了一輩子窗花的奶奶,頭白了,耳背了,眼花了,可仍能剪窗花。她說,剪刀有眼睛,心里有圖譜。她戴著花鏡盤腿而坐,小巧的剪刀在指尖輕盈地旋轉、舞蹈。左旋右轉之間,一朵朵美麗的窗花在她手中慢慢綻放:牡丹花團碩大、富貴華美;荷花在清澈的野塘裊裊出水,鯉魚蹦出水面;懷抱大鯉魚的胖娃娃,肉嘟嘟的臉上帶著笑;園圃中,菜花尖上有蝴蝶、蜻蜓生動地佇立……剪著剪著,奶奶的思緒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光,勾起了她對勞動歲月的記憶,嘴角笑起兩朵花兒。她剪出肌腱有力的農夫揚鞭驅健牛耕田,剪出忙于秋收的老者趕著滿載的馬車走在回家的路上。她也剪出悠然自得的休憩場景:戴斗笠的老人垂釣于湖畔,一圈圈細紅的曲線就是湖水的漣漪;搖蒲扇的奶奶、納鞋底的婦人在大樹下安詳地微笑,用故事拴住一幫穿肚兜的娃娃……
日頭升上來又落下去,窗欞紙暗下去又亮起來。那些盛開在笸籮里的窗花,耐心地等著好日子到來。
除夕的日子要重新封窗。欞子窗的木頭骨架早被煙火熏染得結實而黝黑,初秋封上去的窗紙已經泛黃。它們被風摩挲過,被寒雨拍打過,被麻雀的嘴啄過,被小孩子的手指尖捅破過,一個個生動的日子都在它們身上留下痕跡。到年關,女人們刮掉舊窗紙,給窗欞撣去塵埃,貼上嶄新的白紙。那雪白的新窗紙,將覆蓋過往日子里的辛勞,給平實的生活增添浪漫。
新封的窗太素淡了,像茫茫的雪野,要開些花兒才有生機。過了年,春天就到了,是應該紅紅火火地開著花迎接它。于是,人們將紅彤彤的窗花張貼在雪白的窗紙上。年輕人的新房窗上貼的是鴛鴦戲水、喜鵲登枝、麒麟送子,從晨曦微明到月籠西窗,每一次抬眼看,窗上都流淌著幸福。姑娘們的窗上貼著嫦娥奔月、天女散花、百鳥朝鳳,這是她們自己剪的,把自己的心氣和期盼都張貼在窗上。住著學生娃的屋子,窗子常常是無形的教科書,窗花有聞雞起舞,有精忠報國。老人居住的窗上則貼著桃園結義、孟母三遷,老故事里的人生哲理,是一輩子的念想。
火紅的窗花,把風景、傳說、戲文搬到窗上來,把所有的念想和期盼都凝聚在窗上。窗花是枝頭飛翔的詩歌,是心頭傳承的薪火。
每年春節(jié)前,我都抽空剪幾幅自己的窗花。如今的窗已經是寬大明亮的玻璃窗,窗花也由方寸寬窄發(fā)展到錦繡花團。
我的窗花師父是一位七十歲的老人,每年在老城區(qū)的石橋邊賣窗花。十幾年前她全家從農村遷到城里,離了土地,就在家剪窗花分給親戚朋友。后來不斷有人聯(lián)系購買,這鄉(xiāng)村里的老手藝竟然被城市人接納和喜歡,于是她把剪窗花做成了自己的事業(yè)。平日里訂購大圖的居多,比如給老人祝壽的“松鶴圖”,掛新屋的“大吉圖”(雄雞)、“百財圖”(白菜)等。過年的窗花大多小巧,但是她最愿意剪這一類,邊剪邊想著一幅幅“喜鵲登枝”“獅子把門”“生龍活虎”都會貼在什么樣的窗上,祝福什么樣的人家,心里就歡喜。
老人的窗花有傳統(tǒng)的樣式,也有女兒給設計的新穎花樣。我買窗花都是買雙份,一份貼在窗上,一份收藏。慢慢地,自己也學著剪。從最簡單的花樣開始,從笨拙漸漸嫻熟,線條由粗陋漸漸圓潤,有一年,竟也剪出幾幅頗為滿意的白菜圖,過年前分給親友們張貼,皆大歡喜。
去年我買了一套膠州秧歌人物的窗花,共十二張,有小嫚、扇女、翠花、鼓子等,人物栩栩如生,動作鮮活動感。把它們一一張貼到窗上,屋里登時熱鬧起來,就像在炕頭上演了一場秧歌大戲。新年的陽光里,這些窗花就像活的一樣,彩綢飛舞,扇子翻飛,耳畔似乎響起鑼鼓嗩吶的歡暢曲調。
不經意抬頭往外看,見對面人家的玻璃窗上也貼著這種窗花。小區(qū)喇叭里響著熱鬧的《春節(jié)序曲》,屋角的紅燈籠在風里晃動著。那一刻,我感覺窗花上的舞者都在舞動,舞得旖旎多姿,舞得虎虎生風。團團祥和的喜氣籠罩著家家的春節(jié)。
社火迎春
喬忠延
江河行地,日月經天,城鄉(xiāng)面貌日新月異,古老的年俗卻桃花依舊笑春風,鮮活在臨汾大地上。
鬧社火,就是臨汾不變的風俗。如果說年夜飯是一家人歡聚的大團圓,那鬧社火就是全村人歡聚的大團圓。大年初一,放過亮響響的鞭炮,吃過香噴噴的煮餃,穿新戴潔的后生,穿紅掛綠的姑娘,還有天真可愛的孩童,都歡聚到村中的廣場上。銀須老爺爺、白發(fā)老奶奶腳步雖然不如年輕人靈動,卻也趕來了,或拱手揖禮,或脫帽鞠躬,團拜一過,社火即鬧騰開來。打起鑼鼓,扭起秧歌,跑起竹馬,舞起獅子,老老少少的歡聲笑語也飛揚開來。
歡聲笑語最響亮、最激昂的時刻,一準是在跑鼓車。兩架鼓車,兩撥后生,在跑道的左右分別就位。每架車上豎一面大鼓,一個壯漢手持鼓槌牢牢站定。車前一個彪形大漢早已雙手掌住車轅,轅把前十個小伙子甩掉棉襖,拉起襻繩,一律弓步待發(fā)。一聲炮響為令,隨著周邊眾人的吶喊,眨眼間兩架鼓車如離弦之箭,竄出好遠。車上鼓手猛擂,車下后生猛跑,爭先恐后,只為拔得頭籌。跑得渾身冒汗仍在猛跑,跑得頭冒熱氣仍在猛跑,這班人剛剛跑得吁吁氣喘,已有人鉆進拉車的行列飛速替換。鼓車過處地上轟隆隆震蕩,身邊風聲呼嘯,耳畔山呼海嘯,恍若地動山搖……
突然靜了下來,靜得鴉雀無聲,這一準是開始登天塔了!天塔是用板凳當場搭建的高臺,左一條右一條,橫一層豎一層,層層摞高,摞高,搭建者已站在高空飄搖了,板凳還在摞高。仔細看,不是人在飄搖,而是頭頂上的白云在飄搖??纯矗Q作天塔毫不夸張吧?正愁搭建者如何下來,忽然如風擺楊柳,人已順著塔邊滑落在地。不待喝彩聲響起,四只色彩亮麗的“雄獅”,早蹦跳出人群,沿著天塔四個角同時上攀。攀一層,勾腿側身,面朝天空搖頭晃腦,似乎在抒發(fā)凌云之志。再攀一層,背負藍天,朝下觀看,猶如展翅大鵬俯瞰人間。不覺然,四只“雄獅”已蹦跳上天塔的頂端??纯茨歉呗栐铺斓募軇荩鲱^觀望的人哪個不斂聲屏氣,真真是“不敢高聲語,恐驚天上人”。可這不知高低的“雄獅”偏偏還要騰空蹦跳,似瑤池摘星,如天馬行空。表演者藝高人膽大,觀賞者卻禁不住提心吊膽,手心出汗!
孩提歲月看過無數次跑鼓車、登天塔,只覺得過癮、刺激,卻絲毫不明白父老鄉(xiāng)親為何要玩這一把心跳?年事漸高,閱世漸多,逐漸悟出這跑鼓車、登天塔,是鄉(xiāng)親們滿腔豪情的噴發(fā),是在展示“世上無難事,只要肯登攀”的壯志!
白天里的鬧社火就夠紅火了,可夕陽西下后的熱鬧才更讓人期盼。夜里的歡騰要讓人看得見,就必須請出燈籠。燈籠是個妙物,既讓人看得見,又不讓人看得那么真切,迷迷蒙蒙,亦真亦幻。當然,只把燈籠提在手里,是映照不出這樣如夢似幻的光景的。于是,長長的竹竿將燈籠挑到梢尖,高高擎起,溫潤的光色便映亮周圍一片。細看,這燈籠妙不可言,不只是橢圓的、四方的,還有用竹子扎成的黃牛、玉兔、駿馬……十二生肖云集,裝點夜色,散發(fā)光亮,映照出醉人的景致。
燈籠裝飾著社火,社火催化著燈籠。先前是百家百戶各自帶燈,誰都可以高擎燈籠鬧社火、看社火。后來,高擎燈籠有了講究,誰家新娶了媳婦、新添了人丁、新蓋了宅院、新考上大學,才有高擎燈籠的資格。看吧,高擎燈籠的人滿臉喜氣,觀賞表演的人喜氣滿臉,紅紅火火,何等壯觀!
臨汾的父老鄉(xiāng)親,把燈籠叫作“高照”??吹酱颂?,你一定理解這稱呼的由來了吧?高照,高高照亮了鬧社火的場景,高高照亮了煙火人間。你看那高擎燈籠追逐鼓車的人群,一路奮跑,蜿蜒成了一條騰飛的火龍;你看那高擎至天塔上的九個燈籠,簇擁一團,散發(fā)著溫潤的紅光。光色映紅了每一張仰頭觀望的笑臉,如同一朵朵綻開的春花。春花簇擁,春花斑斕,交織出一幅心花怒放的秀麗畫卷。
臨汾春爛漫,春天歡笑著到來了。
頭頂的云彩
吳昌勇
陜南臘月,當野桃花信使般將春歸的消息傳遍山岡,天空日漸溫潤,灰蒙蒙的云朵如積雪消融,久違的湛藍潮涌到遠山之巔。
春氣從大地升騰到頭頂,揭開絨帽,手指插入發(fā)絲的瞬間,分明感到:該理發(fā)了!幾乎在同一時間,鄉(xiāng)親們想到了傳統(tǒng)的年俗之約。辭舊迎新,一定要為自己和家人討個好彩頭。
打我記事起,臘月的最后幾天,爺爺家門外的小院壩就是一個露天的鄉(xiāng)村理發(fā)館,四叔是村里人都認可的業(yè)余理發(fā)師。上世紀八十年代末,四叔剛二十出頭,濃眉大眼,高中畢業(yè)后在鄉(xiāng)里上班。工作閑暇,他總愛到鎮(zhèn)上理發(fā)館轉悠,日子久了,也照貓畫虎般學到點理發(fā)的手藝。也因是理發(fā)館的??停梢宰尷戆l(fā)師按自己的臉型設計發(fā)型。先洗,后剪,再吹,末了打上定型的發(fā)膠,烏黑的頭發(fā)洋溢著青春氣息。村里人都夸四叔時髦,都說他的精氣神全在頭上。
起初,四叔怕手藝不精,會讓結伴而至的鄉(xiāng)親失望,只笑不應。一番推辭過后,曾是村里剃頭匠的爺爺慢騰騰遞話道:“鄰舍都相信你哩!沉住氣,莫急莫慌,心明眼亮,推子握緊搭平就好。”見此情景,四叔笑盈盈地應一聲:“哎,記住了。”話音剛落,已轉身開始準備。
等到爐火烤得鄉(xiāng)親們滿臉通紅,火爐上鐵壺的壺蓋也被蒸汽掀動得嘭嘭作響,四叔起身,拎了椅子和圍布走向屋外。我亦起身,提著鐵壺緊跟在四叔身后,先在臉盆里兌好溫水,再將理發(fā)推子擦得锃亮遞到四叔手上,鏡子也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。
不用抓鬮,理發(fā)的順序裝在每個人心里。輪到自己了,摘掉帽子,拿一把木梳子將窩蜷的頭發(fā)梳順后,緊憋一口氣,把頭扎進臉盆,犁耙般的手指反復抓撓搓洗頭發(fā)好幾遍,直到洗頭膏泛起滿頭雪白的泡沫。站在一旁的四叔,示意我從水桶里舀出一瓢瓢溫水為鄉(xiāng)親們沖洗頭發(fā),再遞上擦頭的毛巾。
進入角色的四叔,一下子神氣起來。不論年齡,也不論輩分,他一個勁兒地叮嚀:“穩(wěn)住,莫亂動,當心推子傷了頭皮。”只見他跨開雙腳呈“八”字狀,一把桃木梳子將濕頭發(fā)梳順,目光繞著頭頂細細端詳一番,左手搭在頭頂,握在右手的推子從臉頰、從耳畔、從后腦勺向頭頂緩緩推移。連接左右手柄的一副壓縮彈簧,咔噠咔噠地傳導著四叔指間的力量,也讓推齒伴著手掌和彈簧的松緊節(jié)奏,在潮濕的發(fā)叢中穿梭。四叔憋足勁兒,鼓起腮,不時吹落一綹綹剪掉的頭發(fā),并左右移動視線,仿佛正在創(chuàng)作一幅炭筆素描,在對強弱、明暗、虛實的修正中,讓發(fā)際線盡可能立體、流暢。
半個鐘頭左右,四叔緊繃的面部表情變得松弛。我趕忙拿起鏡子遞到鄉(xiāng)親手上。他們端著鏡子左照照,右看看,瞧見棱角分明的一頭短發(fā),咧開嘴,笑著夸贊四叔的好手藝。
想想也是。鄉(xiāng)親們辛苦了一年,雖然平時也理發(fā),但只有到了年根,才能騰出時間細細拾掇自己。他們用手在頭上反復摩挲,散著熱氣的頭頂,似乎有一片柔和的云彩,在跳躍,在鋪展,在彌散。
那一刻,四叔握在手中的仿佛不是推子,而是一支溫水泡開的毛筆,在每個人的頭頂繪出辭舊迎新的精氣神。他努力讓每個人容光煥發(fā)地走進新年,讓明媚的春光灑落每個人的頭頂。
多年之后,四叔在縣城有了自己的新居。他時常念叨,現在生活好了,每天都在過年哩。而今,鎮(zhèn)里和村子的理發(fā)館外,炫目的霓虹燈日夜旋轉。添了白發(fā)和皺紋的四叔,不忘抽空去理發(fā)館打理一款和年歲相稱的發(fā)型。任憑時光變遷,“從頭開始”的年俗不變,為生活討個好彩頭的期待不變。每臨年關,四叔依然會去樓下臨街的理發(fā)館,坐在舒適綿軟的轉椅上,如聽話的孩童披上圍布。理發(fā)師手中的電推剪嗡嗡作響,好似天際傳來的春雷。
望著明亮的墻鏡和鏡中自己的發(fā)際線,四叔仿佛看見一團祥云升騰而起,越過頭頂,越過樓宇。此時此刻,盛世祥和的祝愿,盡在和四叔一樣熱愛生活、珍惜生活、創(chuàng)造生活的萬千勞動者的展望和憧憬里,如頭頂的五彩云朵在春風里飄蕩。
責任編輯:趙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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